前言:此文寫於二零一三年,有鑒于聖誕新年期間節目甚多,未有時間更新博客,所以炒一炒冷飯,下個星期將會繼續更新。小弟在此並祝讀者一七年新年快樂,學德文的朋友德語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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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除夕夜,越南餐廳的東主,入鄉隨俗,結合德國人新年放烟花的習俗,竟然放炮仗! |
過來這一頭已經快三年,這陣子不經意的發覺自己在德國的生活上有一點跟在香港的非常不同,這個改變確實是非常不顯眼,但是當你發現了以後卻又合情合理:
我在這頭聽人家的故事,比在香港,聽得比較多。
留學生這一個名詞其實還真是獨特。現在飛機都滿天飛了,相比以前,現在做留學生,到英美澳加讀書,算是小菜一碟(當然有一些前提)。雖然留學生人數眾多,但是另外一個以前沒有留意的問題是:留學生,留學完了,做什麼?
一個比較普遍的名字是海外華人?這些字眼出現的次數相比留學生一詞還是比較少。那麼這些留學生到什麼地方去了?而其他留在外國的香港人,而又不擁有留學生身份的,到底他們處於什麼狀態?
也先是我女朋友的叔叔,他是印度人,來了德國已經好久好久,應該超過三十五年。在德國已經落地生根,一個兒子跟一個女兒已經大學畢業,在慕尼黑位居一工程公司的經理職位。去年十月趁著一個比較有空的週末,跟女友去了一趟慕尼黑,所以這一次跟他有了對談的機會。兩老(女友的姨姨叫伊莎)已經一起經歷了超過三十個年頭,說起當年,也先仍然帶著一點點靦婰,伊莎說起來還是興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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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去慕尼黑旅行,當然要到處逛:此處爲寧芬堡皇宮(Schloss Nymphenburg) |
也先出身商人家庭,根據也先說法,他們整個家庭根本不在乎他有沒有讀書,一心只希望他成為家族生意的繼承人。可是也先知道自己志不在此,自己偷偷讀書,上大學,修讀電子及通訊科技,家人完全不知情。到完成學業以後,決定到德國發展。
他們在德國的一個啤酒節相遇,當時他們還是用英語聊天,不過根據伊莎的說法,半年以後他們已經完全用德語聊天了。往後的故事,細節上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往後也先的母親因為患上癌症,到德國尋求醫療,整輩子只居於一個印度小村落的上一輩,帶給伊莎和也先極大的壓力,不過當然他們也撐了過去。也先母親早就過世了,但是她在德國的時光,好像酸得不得了的葡萄,釀成酒了,到現時就成為大家的有趣回憶。
他們這一對一開始對內要面對彼此陌生的文化,彼此陌生的語言,對外要面對朋友的懷疑,還有家人的觀望態度。他們一起經歷的種種往事,相信說也說不清。不過看見他們坐在佈置溫暖的家,相對望著,談論往事,眼裡那種“那些年”的感覺在流轉,似乎過去的苦苦甜甜,都融化成他們心中的回憶。
李老闆卻有著另外一個故事。
早陣子去了一所附近的中國餐館吃飯,畢竟自己住在路德維希港市中心,跟女友都會常常去試一下附近的中餐館,偶爾離開“德國”,撿拾一些人工製造的家鄉感覺。這一次的感覺卻比較踏實,因為我聽到廣東話。埋單的時候,老闆走了出來,頂著一個啤酒肚,頭頂半禿,帶著笑容,一個十分典型的“舅父”相。到中國餐館看見中國人,當然會有機會聊幾句,他們常問是不是過來讀書,住在什麼地方。很多時候跑堂的姐姐姨姨看見有中國人都會帶上少有的笑容,原因其實很簡單,她們每天的工作就是用那僅僅幾句懂的德語去服侍外國人,唯一能夠說話的對象不外乎在餐館裡工作的幾個同鄉,她們雖然每天服侍的客人成千上萬,可是她們的孤單感卻是比常常獨處的我更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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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餐廳入面有如此的龍鳳裝飾!很多香港的酒樓都沒有... |
能說廣東話,還真不錯。李老闆在跟我聊了幾句,突然問我會不會拍照。他原來有計劃搞宣傳,可惜苦無門路,自己用低階數碼相機拍出來的食物照,我保證客人看了胃口不會來。
往後我過去跟他聊了起來,親眼看見他的愁苦:路德維希港真是老人和外國人的聚居地。晚上我過去跟他聊的時候,常常看見可以容納五十到七十人的餐館內,零零丁丁的坐了幾個客人。他們餐牌的定價又不能夠太高,因為這裡的老人和外國人(不是德國人,而是其他外國人,比如非洲,亞洲,俄羅斯等等)根本負擔不起。所以我決定抽出僅有的一點時間,幫他忙,有空的時候我走過去,只是幾分鐘的路程,其實並不遠。他見我到來,肯定要煮什麼好吃的給我吃,我就幫他設計小冊子,整一個網頁,拍一些食物的照片等等。這幾個星期下來已經跟老闆熟絡了。他的故事,是典型的老江湖,以前在香港行蠱惑,年輕的時候出過國,到荷蘭做廚房,往後再回去香港。到了七十年代就申請難民護照,過去荷蘭搞餐館,輾轉到了德國做廚師,收入不錯。到了年前決定自己闖一番事業,不料落地路德維希港,生意計劃失敗,月月虧本,空有一身好手藝卻無人欣賞,感覺投閒置散,常常跟我訴苦。他脾氣有時十分暴躁,又愛喝酒,有時候幾杯下肚,就一個勁兒聊起來,跟老闆娘有什麼無聊的爭吵,就面紅耳熱的對罵,勸也勸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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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這樣的一隻雀也可以雕出來,老闆真是功力深厚! |
做生意確實不是容易事,他跟老闆娘平日只能留在餐廳工作,德語他們也是半咸半淡的學會,只能硬生生的堆砌出幾句句子。對於很多到外國尋夢的人來說,語言似乎從來都是最要命的問題。在餐館待了這一陣子,發現原來德國有一群“地下黨”,老闆接的電話,十個當中有九個是講廣東話的。他有好些朋友,都是餐飲業的同行,人數遠多於我想像之外。當然一個非常合理的猜測是:哪裡有中餐館,哪裡有中國人。可是香港人,或者說,會講廣東話的人,確實是比想像中多。不論正宗香港人也好,廣州人也好,越南華僑也好,原來每所餐館背後,都有一個離散的廣東話人口。用一種自己不熟悉(或者自己根本不喜歡)的語言來生活,對於某些人來說,就好像叫一個不專業的演員,用另外一個身份來演一場歷時大半生的戲。他們也許不喜歡這個角色,或者對演技根本沒有追求,那麼到底是什麼驅使他們繼續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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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政壇也有中國人?非也,此人並非中國人,如果知道此人身份,歡迎留言曬命。 |
這令我想起看過的一個電視節目,一個加拿大的移民說,哪裡是家,哪裡便是我的根。你看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不能夠解讀出字義,反而他說的時候,帶著一絲淒涼的感覺,令人覺得他想要說的是:現在我家在外地,根在香港,不過我決定了不回去,只好把我踏著的土地當作是自己的根吧。
坦白說,有時候我明白他們的愁苦,覺得自己腦袋都被逼崇洋,潛意識在一些處境覺得很難受。比方說如果我有一段時期花了許多時間去學德語,或者跟別人用英語聊天的話,理性上來說感覺應該是很充實的,學以致用嘛;可是往往感覺卻是另一種空虛,暗地裡問自己:你花那麼多心神去學一種本來跟自己完全無干的語言,或者就算用上自己已經學好的英文來聊,到底是為了些什麼?一個朋友去了旅行,她回來說,去旅行,不只享樂,還要體驗外國的精神面貌(Mentality)。這句說話倒是很容易說,但是在異地生活,這句說話要不要重寫一遍?精神面貌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對於了無牽掛的旅行者重要,還是踏實地生活的海外華人更重要呢?不同人有不同的詮釋,也有不同的異地命運,也許就是這種耐人尋味的結局,最吸引我們繼續走下去。
有時候聽著這些故事,確實比讀一本小說還更有味道。我帶著這些故事回家,不禁會想,現在的我如此,我這個故事往後的劇情,又會如何?確實十分難以想像...